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和北京新发地市场先后成为新冠肺炎疫情发酵和传播场所，使农产品批发市场近一段时间以来成为舆论中心，专家、媒体、行业协会、监管部门集体发声，要求农批市场进行转型升级。在这场广泛的社会大讨论中，专家学者谈论的农批市场转型升级包括哪些内容？当前是否具备实施条件？存在哪些约束条件，制约了农批市场的转型升级？推动农批市场转型升级，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本文做了一些剖析和梳理，供专家、学者和同行商榷。
中国农产品批发市场形成、发展、经营规模（并将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特点、存在的问题、国外农产品批发市场的情况和经验借鉴，已经有很多的文章做了深入研究，本文不再赘述。
一、农批市场转型升级目标是什么？
专家学者从不同的维度论述了转型升级的目标，本文归纳为四个方面：
一是改善经营环境。主要是改变脏、乱、差卫生环境，良好的交易秩序，避免滋生病菌，让农产品在一个整洁、干净的环境中流通。延伸一点涉及净菜加工配送，减少烂菜坏果等垃圾，市场废弃物利用和环保处理等。
二是建立可追溯体系。主要涉及市场准入制度，包括买卖双方注册登记、农产品产地、质检信息登记，市场统一电子结算、检验检疫、信息查询公示等，实现货物、人员来去可查，保障食品安全。延伸一点还涉及农产品产地标准化、品牌化的问题以及农户、商户组织化和规模化问题。
三是产销有序衔接。涉及农产品价格过山车、冷链物流率低、浪费较多、流通信息不透明等问题，这个问题的解决与建立可追溯体系，属于相辅相成，目前整个农产品流通行业处于半混沌状态，生产与流通都有很强的盲目性。
四是降低从业人员劳动强度。这方面讨论不是很多，但不管是从市场人员安排（人员每天2-3班倒，全年365天运转），还是从商户经营时间来看（大部分商户下午或晚上进货，凌晨和上午卖货），以及农产品分拣、短驳、搬运、配送、记账等工作，目前农批市场劳动强度都是比较大，劳动时间比较长，本文认为这方面也应属于转型升级题中应有之义。
二、当前转型升级条件是否成熟？转型升级面临哪些约束条件和矛盾？
做好一件事涉及三个方面，一是有清晰的目标，二是具备相应资源，包括人、财、物和技术支持，三是主观有推动意愿。转型升级目标第一部分已经做了分析，目标是清晰的，涉及的四个方面也没有明显技术门槛，打扫卫生保持整洁有序不难，需要的可追溯体系和信息技术方面也不属于高新技术，市场经营时间也可人为调整缩短，农产品标准化、机械化自动化设备投入亦不是难题，转型升级的真正难点在于相关主体的主观意愿，或者是背后的投入产出比。
首先是，转型升级成本投入增加与终端农产品价格不能上涨之间的矛盾。转型升级必然涉及人财物的投入，而且很多属于经常性开支，包括提高卫生清理的频率与强度的费用，检验检疫费用与人员费用，信息系统的建设与维护费用等等。按照熵增原理，农产品流通从半混沌状态变成清晰有序状态，必然意味着成本的增加。但是我们当前的国情，却是终端农产品价格不能（大幅）上涨，就如李克强总理所说中国月收入低于1000元有6亿人，按照北师大调研数据，月收入低于2000元的是9.64亿（当然其中包括很多老人和孩子），这个数据告诉我们在涉及一日三餐的农产品方面，绝大多数中国人都属于价格敏感型，价格优先型，富裕阶层在强调吃饱、吃好、吃健康，但目前还不是国内真正的主流，而农产品批发市场承担着国内70%农产品流通任务，最终服务的主体、优先保障的主体就是中低收入群体。在农批市场要不要转型升级和农产品价格能不能上涨之间，大部分中国人选择是农产品价格不要上涨；或者说推动转型升级的市场在竞争中是处于劣势的。终端农产品销售的价格优先现状，与目前全行业低成本、粗放式经营管理是有很强的因果关系。日韩农产品价格相对较高，其中包含了维持农产品流通秩序以及交易环境的成本。
我国农产品流通从上世纪80年代就全面放开，纯粹市场化运作，目前4100多家农产品批发市场、240万个经营主体、700多万从业人员，不管是批发市场还是商户已经经过了充分的市场竞争，而且是日夜不息的经营，跟国外相比国内农产品流通效率已经很高（日本东京原筑地市场坪效是4.78吨/平方米·年，北京新发地市场坪效15.62吨/平方米·年，国内亿元市场平均坪效7.51吨/平方米·年），内部降本增效已经有限。
其次是，转型升级公益性诉求与行业市场化运作机制之间的矛盾。从转型升级的目标来看，主要是食品安全、价格稳定、信息透明、产销平衡等公益性诉求，并不增加商户和市场的经营收入，反而如上文所述要增加投入与成本，但农批市场又是完成放开充分竞争的行业，以盈利性为主。在制度安排上，我们把农批市场行业市场化了，而且进入门槛不高，自由充分竞争，有的时候甚至是惨烈竞争（有的商户补贴战高达数亿元），现在又希望/要求这些市场化的主体多承担一些社会责任，多投入构建一个良好的农产品流通环境，从道义讲无可厚非，但从经济行为上看，就是缘木求鱼，不可持续。
有一个值得提到的问题是税收政策与信息化的关系。信息化（智慧农批/数字农批）是大部分农批市场转型升级文章推崇的重点，但是农批市场的信息化从来不是技术上能否/容易实现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市场增加了维护信息系统成本，积极性不高，更重要是商户抵制，涉及税收和利润问题。从经营主体履行社会责任来看商户应该交税，但是目前行业不透明半混沌的状态，大部分商户税费水平较低（个体户或小微企业月收入10万元以下免增值税，蔬菜、肉、蛋免征增值税，绝大部分商户处于免税状态），实行信息化电子结算后，意味着商户交易的透明化，商户担心实行电子结算后“秋后算账”，增加纳税负担，从而对市场推广信息化抗性极大，很多市场的信息化设备处于闲置状态。提高信息化水平是农批市场转型升级关键环节，不管是建立可追溯体系保障食品安全，还是建立大数据分析平台，指导优化农业生产和流通环节，都依赖于数据信息系统建立和共享。不解除税收隐形障碍，信息化道路必定更加漫长。转型升级应该建立在不影响大部分从业者利益的基础上。
三、农批市场转型升级如何破局？
在现代金融理论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定理，即蒙代尔不可能三角：一个国家不可能同时实现资本流动自由、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和汇率的稳定性，一个国家只能拥有其中两项，而不能同时拥有三项。农产品批发市场行业亦是如此，既要市场化充分竞争、又要追求公益性，还要农产品流通成本不能显著增加（农产品价格不能显著上涨），不可能同时做到。从国情出发，我们只能在农产品流通成本不能显著增加的前提下，在市场化和公益性方面熟先、熟重方面做一个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以前我们选择的是市场化、效率优先，那么目前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本文的答案是目前还是市场化优先于公益性，2035年我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之后，再进入到公益性优先的阶段，到那个时候人民群众收入显著增加，三者之间的矛盾也不再这么突出。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我们推崇学习日韩农产品流通模式之时，日韩也感叹我们批发市场的交易灵活、批零兼营与充分竞争，希望向我们学习。
就如何实现（过渡到）公益性为主的农产品流通体系，本文也做了一些思考：
一是立法保障。这是农产品批发市场转型升级的根本，纯粹依靠市场化自发行为，不可能转型为公益性为主，盈利性为辅的市场。学习借鉴日本出台《批发市场法》，明确（大型）农产品批发市场的公益性定位，明确批发市场规划、投资、运营、检测、交易、收费、信息公示等相关程序、规则和标准。优化税收政策，扩大农产品流通增值税免征范围，降低农产品经销企业所得税率，促进商户由个体户经营转变成企业法人经营，减少信息化实施障碍。
二是具体项目实施投资与运营分离，运营采取政府购买服务形式。首先是统一规划，对区域农产品流通总量、经营主体数量、批发市场个数、规模、位置，统筹考虑，避免恶性竞争和资源闲置；二是由政府负责投资、规划、建设，建成之后，明确收费标准、运营标准、交易规则，进行社会化公开招标，购买社会服务（收支两条线，保本微利），确定运营单位，类似于目前环卫事业，政府有关部门进行考核其卫生管理、秩序管理、质量检测、电子结算、落实情况。之所以投资和运营管理分离，主要是国有企业投资运营垄断经营，有可能存在低效率问题。
三是因地因市制宜逐步推广。全国现有农产品市场4.4万家，其中批发市场4100多家，分布广泛，产权主体和经营方式多样，全部一刀切，收归国有以公益性为主，既无可能，也无必要。主要还是抓大放小，全国百强农批市场交易额和交易额约全国的40%，分布在全国的主要城市，辐射周边地区，抓住这些主要市场进行提档升级即可解决大部分问题，对全国市场起到示范引领作用。
四、如何看待农批市场商业模式调整？
在很多转型升级的文章中，还谈到农批市场自身经营模式转型升级的问题，认为坐地收租过于传统，应当提供增值服务，优化商业模式，并且举例证明有的市场进行了优化和调整。对此本文亦有不同看法。
首先，坐地收租是一种历史悠久而且富有有生命力的商业模式，城市的发源于市场，先有市场后有城市。所有城市租赁型物业都是依靠租金作为主要收入，原始并不低端。农产品批发市场主体本质就是房东角色，收取租金（含交易服务费等），（委托）提供物业服务，维持管理交易秩序，在商户需要的时候，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和支持。
其次，商业模式/盈利模式的调整，意味着经营能力的调整，所需要的能力禀赋、人员要求并不相同，进入其他行业，未必就能实现盈利。相关文章分析农批市场商业模式转型升级，一般涉及农产品自营业务、供应链服务、金融服务、电商业务、大数据业务、上游生产基地、下游加工配送业务、农贸/超市经营业务拓展，对于集团化大型企业尚有腾挪空间，对于中小农批市场来说，业务领域大不相同，冒然进入增加了企业经营的风险。部分市场/专家宣传模式创新的时候，也应披露一些企业内部做出的调整、创新的目的，以及投入与产出情况，实事求是反映各方面信息。
农产品批发市场4100多家，交易量近10万吨，交易额近6万亿，任何自以为的整体视角都可能是局部视角，包括本文，与君共勉。
作者：郭智勇 张彬
（注：本文全部为个人观点，不代表所在单位观点）
